云璧知道主子此次出山有要事,可是眼看他们已经在天仙阁呆了半月余,却迟迟不见启程。雁无意好似爱上了汴城,日日带着云璧出门逛,如此下来,哪条胡同有几只狗云璧都清清楚楚了。
今日眼看又要出门,云璧实在忍不住,说道:“主子,今日就不出去了吧。”
“不想逛了?太好了,我正要说今日逛不动了。”
合着主子以为是他要逛呀,云璧一脸无奈。
既然不出门去,上官展眉又忙着鼓捣她的新药不让人接近,外面一片寂静也不好找人玩乐,二人只好窝在厢房里大眼瞪小眼。
雁无意忽然在架上看见几本书,想来是为了附庸风雅而置。
随手抽出两本来,甩给云璧一本诗集,道:“咱俩也当回文人墨客。”
却看见云璧涨红了脸,指尖摩挲着书页,说道:“属下不识字。”
雁无意一回神,心里漫开无边的苦。也不是所有影卫都不识字,只是云璧被他特殊关照,一切无用皆不学,只把七绝教教义里的“剑”学了个彻底。云璧在暗影堂的日子比旁人皆苦,日复一日的习武练剑,就是他的全部价值。
雁无意拉过凳子,坐在云璧跟前,翻开诗集:“不认识又何妨,我教你。”
学诗要学白居易,品诗要品王摩诘。诗集翻开第一页,正是王维的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。
雁无意牵过云璧手指,像教小儿识字一样,指着书页上的方块,一字一句地教他。
“独,在,异,乡,为,异,客。”
云璧却接了过去:“每逢佳节倍思亲。”
雁无意有些错愕,云璧手指绕了几绕,解释道:“有几次邢堂主私训时在念这个,我就记下来了。”
说着背出了剩下的两句,雁无意一向知道云璧聪明,却还是惊异于云璧给他的惊喜。喜上眉梢,忘了这首诗讲的什么意,抒的什么情。
一音一字一对照,云璧很快就记住了这二十七个字。
雁无意忽然想起那日的胭脂铺子,问道:“不是不认字吗?怎么知道那是个‘雁’?”
云璧孩子气地说:“一块黑是一个字,第二个字就是第二块黑。属下虽不识字,但是鸟总能认出来。”
雁无意笑得腹痛,指着书说:“那你快接着念这鸟语。”
云璧学得饶有趣味,口中念念有词,红色的小舌在贝齿间若隐若现,像条鱼,搅得雁无意口干舌燥。
长臂一揽就空了张凳子出来,云璧扭捏地拧动身子像鱼要挣脱渔网,雁无意被云璧的发丝拂得心猿意马,哄道:“这是束修。你做学生的不得给先生送礼吗?”
说完若有所思道:“这是份大礼,我得想想还什么礼才好。”
雁无意的一只手顺着云璧的衣领钻入,不安分地游走,看着云璧彤彤的脖颈,又翻了一页书。
是王维的《相思》,甚为应景。
雁无意捉着云璧的手点着墨字,一本正经地教他: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”
可惜云璧此时云里雾里,脑中混沌一片。既要咬紧牙关拦住低yin,又听雁无意在耳边下流地问他什么是红豆,《相思》这首诗到底是记了个磕磕绊绊。
雁无意白日宣yIn一场,神清气爽。云璧窝在他怀里小心地回首问:“主子,‘云璧’二字怎么写?”
雁无意用手掌包着云璧的手,蘸了杯中的茶水,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。
云璧手背有主子手掌的温热,指尖有茶水的微凉,指腹划过细腻的紫檀木,把“云璧”二字的笔画刻在了心上。
“天降时雨,山川出云。云也,山川气也。以玉为信,边大孔小。璧也,瑞玉圆也。”雁无意认真地为云璧解释。
云璧或许不能太懂这名字有着怎样一番涵义,但雁无意知道它所承载的厚重。从那个夜晚赋予之时,“云璧”就是雁无意一生的咒与劫。
雁无意看着云璧的唇启启合合,欲言又止的模样,心领神会地问他:“是不是想问我的名字怎么写?”
云璧心知是僭越于是不敢贸然开口,感念主子的细致体贴,心下几分暖意。
雁无意没听见云璧的回答,只看见云璧藏在发间的旋儿上下晃动,便是回应了。
雁无意继续握着云璧的手,在桌上写下名字。但不是“无意”,而是“归南”。
他本可以讲许多的典故来解读这两个字,却如鲠在喉,一个也说不出,末了只说句:“归去江南的意思。”
云璧听着雁无意的声音里有着他自己不曾察觉的苦涩,抽出手来,小心翼翼地回握,眸子里恳切又热烫的情意熨平雁无意颤抖的声线。
雁无意再开口时已恢复如常,向云璧说道:“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字,你记住这个就好。”
云璧盯着桌上的水渍,倏尔问道:“这是‘红豆生南国’的‘南’吗?”
“是。暮春三月,江南草长,杂花生树,群莺乱飞。这便是江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