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狻才将谢九龄安置在榻上,小心避开伤处,打算替他除去外氅,就被谢家上下合伙赶出房门,在屋檐下徘徊。没过多久,先前那个宫装妇人端出盆血水来吩咐他去倒。他连忙插口道:“他怎么样?”
“性命没有大碍。”妇人不咸不淡道,“但是郎君也帮不上忙。”
说完她就把房门摔在崔狻的鼻子上,后者松了口气,任劳任怨地将水端去倒进桶里,等之后粗使佣人一并挑走倾到。他才松这一口气,沅芷又马上跑过来找了件事给他忙:“崔中郎,区中郎来了,一定要见我家九郎君,谁劝也不走。”
“这会他又来裹乱。”崔狻怄道,“得了,你去门口守着,看他们有什么需要。我看谢府下人少,你机灵点多干点活。”
沅芷对他一拱手。跑进了谢九龄的院子。崔狻自己原路走回谢府大门口,就见区百川失魂落魄地杵在门外,战袍也没换,还是那副长途行军后风尘仆仆的样子。崔狻摸摸自己冒出胡茬的下颌,却也没法说他,只能没好气道:“你这小混蛋,自己闯的祸,还要你师兄来背。你现在来有什么用?”
区百川怔怔道:“我本以为,我做错再多事,顶多是师父师兄训斥我几句。没想到山下和山中,截然不同。我自己的罪,竟要师兄来顶。”
“军营中,一兵一卒,稍有行错差池,都可能给一军、一城甚至一国带来灭顶之灾。不然你以为,军令为何要严明,军法为何要严酷?”崔狻板起脸来,“到了军中,你所做的任何事,都不再是为你自己。你若没有做好这准备,趁早收拾包袱夹起尾巴,滚回镜湖居去。”
“我回不去了,也不可能回去。”区百川鼻尖泛红,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,“师兄会有事么?”
说到谢九龄的伤情,崔狻也急躁起来:“我也不知道,谢府的大夫说没有大碍。但我从来没见过谁流那么多血。”
区百川抽抽搭搭道:“小时候师父就跟我说过,师兄先天不足,有金创不愈之症。”
“刚才谢太傅就说过好几遍,这究竟是什么病?”崔狻抓了抓头发,“他看上去活蹦乱跳的,我真没想到……”
“这种病平日里看不出来,但一旦受伤,就会血流不止。甚至只是轻微的磕碰,他都会淤血好几日。”区百川越说声音越小,“从小师父就不许他做伐木挖铁那些粗活,怕他被刀斧伤到,所以镜湖居的大件材料都是我处理的。我……我以前认定是师父偏心,才叫我做粗活重活。”
崔狻猛地记起他搂谢九龄的时候,力气稍微大点,后者身上就会留下青青紫紫的印子,好些天也不退。那会他只记得腹诽一个大男人还细皮嫩rou的,出于好奇还有几次刻意用力,此时总算恍然大悟,顿时如鲠在喉。
他一时不知该气自己粗鲁急躁,还是怨区百川心胸狭窄,搡了他一把,道:“你要进来就进来,一会等他醒了,进去听训。”
“既然师兄没事,我就不进去了。”
“怎么着?你还害怕了?”
区百川抿起嘴:“我不是怕,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和南遂对战的时候,我趁机在败逃的几尊南遂机甲身上贴了千里照影镜。”
崔狻怔道:“啊?”
“我在他们身上贴了千里照影镜。”区百川道,“那是改进过的,非常微小不易察觉,我想他们都还没有发现。趁这机会,我想多打探下南遂军情,掌握他们的机甲技术。所以我最近都要守着照影镜,以免错过重要的细节。而且师兄也吩咐过我一件事要做。事到如今,我为过去的错误懊悔也没有用了,只有尽全力襄助师兄,才能赎罪。”
崔狻沉默了片刻,站直了身体:“我有点……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怎么说?肃然起敬?你要是没有地方住,可以去太师府,或者郁金堂。我在郁金堂包过间上房,你拿着我的——”他摸遍浑身上下,硬是没找出件像样的信物,只好随手将腰间佩刀递给他,“你拿着这刀,报我的名,就可以住进去了。”
他那把横刀是崔家传家之宝,细身直刃,锋芒凛冽,以赤金浇铸的神兽狻猊盘踞在护手之上。长安那些纨绔弟子和酒肆主人,就算不认识崔二,也都认识这刀。
宣朝二世之前,世界上还没有机甲这种劳什子,大家在战场上都拼真枪实剑。崔家老祖宗就是持着这柄刀杀出赫赫威名。崔太师之所以把这柄刀给他,一是因为他名字中也带个狻字,而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因为没有灵识,就自甘堕落,抛却了崔家的铮铮铁骨。
但区百川并不知道这刀有多贵重,犹豫着道了声谢就带着它去郁金堂了。正巧沅芷来通告说九郎君醒了,崔狻便再也不想镜湖居那些恩恩怨怨,拔腿就往谢九龄的院子跑。
谢九龄确实醒了,正趴在榻上,盖着床薄衾,和谢太傅及宫装妇人叙话。但崔狻一来,他的眼神就直往门外飘。妇人笑着拧了他的脸一下:“都说儿大不由娘,我看你也是不想听为娘说话了。得了,我这就放你自由。”
谢九龄气恼道:“阿娘!”
崔狻大惊失色,连忙拱手道:“臣拜见大长公主。方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