区百川醒来的时候,室内飘荡着茶香。
他睁开眼睛,看见浅青的素面麻帐,和月下瑶台提花缂丝的锦障大相径庭。
“归海沉虹……?”他坐起身来,从帐帘间瞥见坐在桌边烹茶的人影,便开口唤道。
那人听见动静,便放下竹筴,走到床边来,含笑道:“你醒了?”
床位掀开,站在榻边的是谢九龄,而非归海沉虹。他用手背叹了叹区百川的额头,后者先是侧过头,最后又犹豫着贴住他的掌心。
谢九龄抿唇笑道:“果然退烧了。”
区百川嗫嚅道:“归海沉虹……不,师父呢?”
谢九龄却道:“一睁眼就找师父,叫都没叫我一声,我不告诉你。”
区百川咬牙道:“师兄,告诉我师父去哪了?”
“这才乖。看在你听话的份上,告诉你也无妨:看你快醒了,师父就去休息了,换我来照看你一会。”谢九龄摸摸了他的头顶。
“嘁,换你照顾他?由你照顾的人还活得下去么?滚开的热汤就往人嘴里灌,要不是我及时拦下,这厮没有病死也被你烫死了。”
崔狻转到窗前,刷地掀开了床帏:“小子,醒了?你睡得天昏地暗什么也不知道,我们可是轮番看护你,比站岗都用心,累都累死了。”
区百川看了他一眼,欲言又止,最终问道:“师父他不想见我?”
“谁想见你这逆徒,没打死你都是因为你那好师父菩萨心肠。”崔狻哼道。
谢九龄用扇柄敲了敲他,示意他噤声:“师父确实不许你见他,但他没事,仅有些皮外伤,已经恢复了。你不用担心。”
区百川黯然道:“他不愿意见我也是应该的,倒是你还肯看我……我很吃惊。”
“托你的福,师兄吃了圣人十道催促的谕旨,一个月都没有抵达战场,差点连命带官一起丢了,确实不该来看你。”谢九龄用扇子掩口,眉眼一弯,“小狮子,把他拖出去埋了罢。”
“我不干,沉得和猪似的,我叫别人来抬。”崔狻瞪了他一眼。
“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,我也无可辩解。”区百川垂着头说道,“我就是恩将仇报,想和你一争高低,你打我杀我都是应该的。”
“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死。”谢九龄抿唇笑道,“我要物尽其用,把你最后一点用处都榨干净,才能打杀你呢。”
区百川一怔,谢九龄从袖中取出一卷图轴:“这是这几日的行军图,有了新的太极机甲,月下瑶台基本已经无法妨碍我们,所以还有一百余里就能到达南郡战场。但是我们需要穿行剑门关,剑阁崔嵬,最易埋伏机巧,若此处有你的天女织梭阵,会将所有去处都堵死,我的机甲便无法穿行。”
区百川苦笑道:“你对我说这些机密,不怕我私通外敌,告知西王母么?毕竟我确实背叛过你。”
谢九龄笑道:“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。纵然你一时与我反目,也终会帮我一起应对外敌。”
“你凭什么相信我!”区百川突然发作,“连我都不敢相信自己!你知道么,就是因为这样,我看着你,只觉得你居高临下,不将我放在眼里!你凭什么就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原谅我?”
谢九龄在他榻边蹲下来:“因为我也想得到你的原谅。”他握住区百川的手,“你知道,师兄出生公侯之家,娇惯出一身毛病,恃才傲物都是轻的。我满以为人人都该爱我重我,却没想过,世间本就没有这般理所应当的爱。
“我过去不在乎你的心情,也不打算了解他人,是我错了。看在我诚恳自省的份上,你愿意原谅我么?”
区百川眨眨眼,一颗水珠儿就落在脸上,紧接着这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下:“我原谅你又怎么样,大错铸成,我怎么办!我害得师父几乎丧命!还有你,你也差点被我害死,你不怪我的话,我怎么道歉!”
“哎,我怪你怨你,恨得咬牙切齿。所以你快道歉罢。”谢九龄将他揽入怀中,拍着他的后背,“这回师兄不造机甲,也不敷衍你,认真听着呢。”
区百川哭得抽噎,又刚好被他猛地拍了一掌,不由打出个哭嗝来:“抱歉!抱歉,我不是真的想杀你们,我就是想要你们多看看我,不要因为我是个巧师,就不把我放在心上……”
“师兄也很愧疚。”谢九龄靠在他肩上说,“但是师兄真的很粗心,没法时时刻刻都注视你,所以你若有话想说,以后就直接来找我好么?”
区百川又啜泣了一会,开口问道:“但是师父应该不会原谅我了罢?”
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不如等你的伤养好了,亲自去向他请罪?”
区百川带着哭腔应了一声,谢九龄笑容可掬道:“但是在那之前,你得先把破天女织梭阵的方法想出来,我有些别的急事,没空闲想这件事了。所以,你就帮师兄一次好么?”
“我不能帮你,我只会害你。”
谢九龄哑然失笑,他松开区百川,拱手道:“还请区先生莫要自谦,出山助我一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