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子,你小苕见一早请安归来的雁儿脱下襦裙,惊道。
雁儿从箱箧中翻出驼色缺骻袍,用秋色幞头遮了高髻,配了革带,蹬上皮靴。
殿下,要带我出门。雁儿面不改色,在花铜镜前整着圆领。
出门?小苕惊异地睁大眼,兴奋道,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同去?
嘘雁儿凑近她,悄悄说道,殿下说今天只有我和他,所以才让我换了男装。
小苕有些失望,忽地想起上次落水之事,转而关切道:那娘子出门要仔细些。
你放心,有殿下在,出不了岔子。雁儿安抚道。
对了,殿下说不想让人知道。所以若有人问起,你便说我睡了。雁儿随意想了个借口。
可是这小苕为难地指指清朗的天际。
左右今天去过王妃那儿了,了不起就说我身体不适,困倦总之能掩过去就好。
她懵懵然地颌首,补道:我不让人发觉就是了。
正是如此。雁儿如释重负。
你不是想吃辅兴坊的胡麻饼吗?她不由问道。
听到这三个字,小苕猛地点点头,眼里燃起光芒。
我保证今天给你买到最香的胡麻饼。她承诺道。
雁儿无声地出了襄王府,遥遥数丈,她不禁回望一眼小苕这个傻姑娘,她说什么便信什么。
程靖寒今日出门是实,却不是跟她。她一早算了时辰,知道襄王一时半回不来。想到此,她满怀歉疚,无声叹息,转身奔往西市。
呵水绿澜衫的杜放见坐在食案边的程靖寒,抚掌轻笑道:郎君今天早来。
程靖寒放下手中纸卷,起身互行了叉手礼。
杜放大喇喇地坐下,湘竹则坐于偏侧。
郎君雅兴,竟挑了这胡姬酒肆来。杜放伸头探出竹帘半卷的窗牗,坐于楼中,尽享春光,西市街景一览无余。
这不是为圆汝之心愿么?省得汝次次念叨,耳朵都磨出薄茧了。程靖寒舒眉替他斟上酒。
想不到郎君平时不爱游乐,原是深藏不露啊!杜放收回手。说至开怀处,他凑近程靖寒,低声道:这青垆啊,位置甚好,蒲桃酒一流,最绝的是这里的胡姬
杜郎身畔的湘竹秀眉微蹙,冲他使了个眼色。
他及时收声,靠回隐几。
程靖寒倒是笑了,对着湘竹道:他向来如此,吾早已见怪不怪了。
知我者三郎是也。杜放适意地端起酒杯,浮了一大白。
程靖寒将手中纸卷递给杜放,正色道:你看看这个。
杜放一边呷酒,一边一目十行地阅览着。
言辞犀利,鞭辟入里,针砭时弊,震人心魂!他啧啧称赞着,文采斐然,一看啊,就是出自向之笔锋。
程靖寒轻笑一声:杜郎果然眼光毒辣。长安勋贵子弟何其多,像向之这般有风骨的,却是凤毛麟角。吾自叹弗如。
文人傲骨,自视甚高。然郎君亦知:可敬可佩,却不可行。杜放敛敛衣袖,不以为意。
程靖寒讪笑一声:好赖话都由你一人说了。
仆倒是盼着他能好呢。最好啊,就同仆一道纵情山水,不知魏晋。
杜郎越说越过了,真当人人都似汝这般,不务正业。湘竹轻摇着竹柄绣花蝶扇,秋香色的小袖口露出一节藕臂。
杜放笑着瞥了她一眼。他将纸卷置于一旁,收敛几分笑意:郎君有何打算?
文章虽好,却是不能呈的。
杜放似是松了口气,复又倚回隐几之上。
这文一旦递上去,死人都得气活了。他顽笑道。
杜郎好生扫兴,春日正盛,你却在这说死道活的。湘竹故作不满道。
娘子说得是,来小可自罚一杯!他朗声笑道,径自饮罢,拭了拭嘴角。
话糙理不糙。程靖寒拧眉,略略靠着隐几,眼下两相一味僵持,吾只怕来日爆发,闹得不可收拾。
若到那时,郎君争是不争?杜放目光紧紧聚在他身上。
自然是要争的。他斩钉截铁。
杜放眼神在他眉眼间游移。
程靖寒沉默地将目光移向窗外。
长安城西市熙攘,店铺林立。道旁杨柳依依,玉兰沁香,雁儿略过繁华街景,来到小巷漆画木门前,以三下一下的节奏敲着。
门扉轻启。
客人是要吃酒还是住宿?
我有五两银子,只讨一盏nai浆吃。
五两太多,小店化不开。
那便请胡姬娘子相唱一曲《敕勒歌》罢。
郎君好眼光,本酒肆胡姬歌喉绝佳。
木门轻巧而开,雁儿自明媚处一下入到暗处,眯起眼适应着光线。
郎君请上座。小厮引着她上了楼,来到长廊近处的一间房门前,敲了五下。
什么事?
有郎君想讨nai浆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