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国的夜是人的眼睛一样的颜色,流光溢彩。
年轻的布日古拉跟随父王穿过人群,胯下的马匹因为连连行走不畅而发出嘶鸣。他们要去参加姜国皇帝的晚宴,但却走错了路,本应走官道,此时却误入了百姓聚居交易的走巷。
他的父王,钦伊大名鼎鼎的金马将军卓格图,勒马回头对他说:“我的儿,你看姜国的夜也如此繁华。今天是他们的上元节,是一个赐福的节日,宛如我们的燃灯节。”
一路的火树银花照亮他的面庞,使得这位赫赫有名的铁汉面上也多了几分思乡的柔情,他绿松石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灼灼的纸灯光彩:“总有一天,钦伊的燃灯节也会像这样灯火璀璨,钦伊的夜会比这里更加热闹非凡!”
布日古拉一路上对姜国之盛景见识良多,屡屡震撼不已,但唯有此刻的街景连同父亲的话语深深印刻在他的心里,即使很多年以后他也能清楚地回忆起眼前这一幕。
卓格图和布日古拉父子一生都在为卓格图这夜的许愿而奔波,几乎没有人会想到,那些战场上的尸体、鲜血、泪水,杀戮与荣耀的源头竟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夜里的一个温柔的许愿。
姜芷彦轻蔑地笑了,他是不会惊讶的,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这对父子的这种狠毒,他们善于把一切洁净玷污,把一切温柔扭曲,把一切美丽摧毁。
在水边看到一株珍贵的花,有的人的惊艳却克制离开,有的人贪婪摘取,还有的人会采下它贩卖换钱。而卓格图和布日古拉则会毁掉这片土地,把水源引走,只为有朝一日新的花能够开满他们身边。
然而那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情。
这夜布日古拉随着父亲参宴,为姜国的国王庆祝寿辰,献上贺礼。
姜国的皇帝姜水炆是个面容和善的男子,眼睛细细的,嘴巴小小的,连鼻子也很秀气。坐在他左下方正位的是他的嫡长子姜明简,也是姜国的太子。他年轻俊朗,谈吐间很有种高贵洒脱的气度。
东次座是他的另一个儿子,似乎不是很出名。
西面坐着姜水炆的几位爱臣,布日古拉只认出来一位赵谦学,他们在战场上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锋。
卓格图和布日古拉坐南席,卓格图会说姜国话,而布日古拉只会简单的几句“感谢”、“抱歉”和“Cao你妈”。故而来之前,卓格图还特意让他学了几句应对姜水炆的话语。
布日古拉坐在席位上,很少说话,他生得矫健俊美,黑色卷发,头上带着镶嵌玛瑙、珊瑚、翡翠和白银的毡帽冠饰,一双碧水绿的眸子和卓格图如出一辙,未蓄胡须。偶尔发言也只说姜国话,对姜水炆和姜明简用敬语,表达谢意或赞同,显得谦卑无害,温雅知礼。宴席上的姜国人对他印象都很好。
几乎没有人察觉到的是,这个温顺寡言的异族人一直在用余光悄悄注意东次座的那位青年,他深深地被他吸引。
他生得那样美,布日古拉第一眼就发现了他,但他是那样的低调沉默,仿佛一朵寂寞无言的花,无声无息地开在这富丽的热闹中。
布日古拉为他的美貌心惊,又为他的沉静心折。他关注他的每一次垂眸,每一下进食,每一句简短的应答。他不知道他的名字,不知道他的所有事情,爱情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,使得他焦灼地渴望走进他的世界。
然而姜国异常排斥男子相爱之事,而他又贵为皇子,布日古拉几乎没有希望。
如果他是一位王女该多好啊,那样或许宴席结束,他们就已定下婚约,钦伊的草原不日将迎接新的王子妃。布日古拉忧郁地想。
退席时,布日古拉对那个人说的拜别语和其他人无异,语气也无甚区别。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,绿眼睛的青年不愿叫人察觉这份无疾而终的爱恋。
回程的路上,布日古拉终于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,姜芷彦。
他折下一枝水边的白色花朵,随他回归草原的怀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