捡拾垃圾,拔掉坟上的野草。坟墓看上去比叁年前更小了一些。
大太阳底下,戴着草帽仍有些睁不开眼睛。
“我有点忘了。”方草站在坟前想了想:“应该是先添土,再烧纸。添叁锹。”
齐砚拿起铁锹。
“你会用吗?我来吧。”
齐砚弓身铲起一些土:“怎么添?”
“洒在上面就可以,对,就这样……”
在方草的指挥下,齐砚添完了土。
铁锹放到田埂上。方草把在路上捡来的木棍递给齐砚一根,叮嘱道:“点着了再慢慢往里放,尽量不要让灰飞出去。不要离太近,别烫到手。”
齐砚拿了把纸钱,弯腰用打火机点着。火苗腾地燃起,方草抓起一把元宝放在火堆上,拉着齐砚的手向后退了一步。
黄色的纸钱和元宝迅速被火舌席卷,变成黑色的灰烬。方草用木棍拨拉着小声嘀咕:“这样一烧就变成钱的话,会不会我们在这边烧着,那边的人身上一会儿落一把钱一会儿掉几个大金元宝的,千万不要砸到头……”她捂住嘴。
齐砚笑着转头看她。
“我老是乱说话。”方草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:“小时候跟大人来烧纸,如果乱说话会被骂好凶。但要是只有我妈听到,她就会偷偷拍拍我的头,跟我使个眼色,让我不要讲话。”
齐砚把袋子里的纸钱和元宝倒在火堆旁,一只手拉住方草,另一只手拿着木棍往里拨。
高温的热气让火后方的坟头在视线里轻轻摇晃,方草看着翻卷的火苗,表情微微发怔:“我妈上学上到了高中呢,马上都要升高二了,外婆生病死了。外公走得更早。外婆死了后她就只能住在她的舅舅家。舅公说别上学了跟人出去打工吧,她就不上学了。在箱包厂,给人包装做好的箱包,我妈说那个活每天都要站十几个小时,干起活来像打仗一样,旁边一直有人催,除了吃饭的时候可以坐一会儿,有时候实在太累了就打报告假装上厕所偷偷歇一会儿。她说下班的时候经常腿疼得都没知觉了,脚肿得脱鞋都费劲。每次跟我说完这些事,她都要跟我说一遍一定要好好读书,说她一定想办法让我上好学,只有上好学了才能有出路。”
方草抬头看了眼天上白得刺眼的云朵:“后来她又去了电子厂打工,也累,但至少是坐着干活了,工资也高一些。她打算等多攒点钱就不在厂子里干了,出去找个挣钱少但轻巧点时间也更宽裕的活,想办法去学点技术。可舅公一直问她要钱,还催她相亲。过年的时候她从打工的地方回到家,还没进门呢,相亲对象已经在家等着了。后来我妈就不回来了,过年的时候也留在外面,她说过年那几年能领双倍工资。”
“可舅公撒谎说生了病,把她骗了回来。一到家就告诉我妈已经帮她订好亲了。我妈不想结婚。舅公说他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,一大半都花在给他儿子盖的房子上了。还说就算她自己攒钱把彩礼还给人家,男方不同意退婚也退不了。”方草低头苦笑着用木棍杵了杵地面:“这些有的是我妈告诉我的,有的是我爸和她吵架的时候我听到的。我妈从来没有带我去过舅公家,她自己也不去。舅公死的时候,我爸非逼她去,骂她不懂礼数没教养,亲舅死了都不去,传出去被人笑话。他们那次吵架把家里的碗啊锅啊都砸烂了,但到最后我妈也没有去。”
方草低头看着落到自己脚上的纸灰,眼眶被热气熏得发烫。
“齐砚,你妈妈呢?”好一会儿,她抬起头。
齐砚的妈妈呢?他从没提过,她心里知道大概不会是愉快温馨的回忆,所以从没问过。可现在忽然很想知道。她直觉他的妈妈也已经死了,和她妈妈一样早已去了冥河的另一岸。
齐砚用木棍把纸钱拨到火里。纸钱所剩不多,火苗渐渐变得矮小暗淡。
并不需要讲述太久,不管是幸福的人生还是极度悲惨的人生,都可以用短短几句话便概括清楚。
父母感情失和的家庭里不受关注的女儿,13岁被老师诱骗,为了“爱情”义无反顾逃离家庭,刚满16岁便诞下一子,当初海誓山盟儒雅深情的老师却日渐冷淡。终于有一天他带着一个年纪更加幼小的女孩回了家,哄骗女孩的话语和当初对她说的一模一样。接着是另一个女孩。
方草瞪大眼睛看着齐砚,眼眶酸痛得她感觉自己的脸都在抽搐。
“后来我妈把我送回了外地的外婆家,自己上吊自杀了。”齐砚把最后一点没燃尽的纸钱拨进火堆:“没过多久他找过去又把我带了回来。”
“那时候你几岁?”方草声音发颤。
齐砚想了想:“六岁,要么七岁。”
眼泪扑簌簌落了满脸,方草丢下木棍,抽着鼻子叫他:“齐砚……”
雨水猝不及防落了下来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草帽上、身上、坟墓上、将要熄灭的火堆上,震得纸灰轻扬,世界乱晃。
方草一时愣住。她抬头看向天边,太阳仍然遥遥挂在天上,密集下落的雨水在耀眼的阳光下如碎玻璃般反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