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砚青呆坐在人群中间,听着周围觥筹交错的声音,席上人开怀畅饮着,仿佛都忘记了这是一个丧礼。砚青茫然四顾,发觉这些年他在家族中毫无社交,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,他既在人群的中心,同时又被冷落排挤在外。心中愁苦无处可诉,只能低头默默灌酒。
此时人群里有一位长者站了起来,一路来到他面前,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,和颜悦色道:
“砚青啊,博野的丧事就算是办完了,咱们也该算算家里的账了啊,我这里是这样,之前你爹一直把关中十二乐坊的生意挂在我们家,人员往来还是我比较熟悉,你看要不然还是把账本交给我,以后我给你打点着,年末给你报账行不行?”
砚青愣了一下,抬起头看着他,声音柔和而疑虑:“您是...”
那长者一听有些生气,又按下性子来,继续笑道:“我是你二叔呀,你看你,家里人都不认识,还是得多锻炼锻炼呐。”
砚青低下头沉默了一阵,淡淡说道:“我爹说过,家里的生意,样样必须栓在宗家手里,你可以继续生意上的往来,但账本我必须扣着。”
那两撇胡的男人立马恼了,他一甩袖子回道位置上大声发起飙来:
“我说什么来着,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跟长辈蹬鼻子上脸了,梅砚青,你想管家?你有本事把在座的人都认的清么!”
砚青愕然抬眼,四周无数充满敌意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。
“本来也不是用功的材料,博野在世的时候就不大看重他,我看呐,博野就是临走的时候脑子糊涂了。”
“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,以后怎么跟我交接生意?哎,麻烦呐!”
“本来都商议好了让常洛继续顶事呗,这下好,弄个二百五在这儿。”
“你们别那么苛刻,我看砚青人挺好的。”
“教养再好有什么用,才不配位呀。”
梅砚青抿起嘴低下了头。他一直没有察觉,他感受到的寒意于这个世界而言只不过是冰山一角。被包裹在雪山中心的梅花,周围是父亲悉心建起来保护他的高墙。当这一切崩塌溃败之时,少年不会知道原来墙外的世界里,人心深处是何等不堪入目的肮脏。
被淹没在人声里的梅砚青感到一阵头晕目眩。他看到了一直无法看清的东西,那些催促他成长的声声斥责。一切都来得太快,也许连博野都没有预料到,他只能陪护砚青到这么远。接下来该怎么走?就好像一条扭曲断掉的小路,不通向任何地方。
这时又有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,梅常洛的眼神里不再掩藏那些日久深远的野心,他摆出一套装模作样的礼貌,对砚青说道:
“没事,表弟,你不懂就问我,家里的生意我比你清楚。”
这一句温柔刀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,人群讨伐的声音更加激烈了起来:
“砚青啊!你把生意交给常洛吧,你爹在世就让他管过,我们跟他好交代些,你就做甩手掌柜,什么事不用问,我们保证家里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。”
砚青被催促得心慌意乱,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,呼吸有些焦急,想起父亲临终的遗言,他拼命稳住心神,不愿露出一丝怯意。
“不行。我是梅宗宗主,所有生意我都要亲自过问,烦请各位不辞辛苦,与我对接各项财务。”
“啪!”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。
“梅砚青你别不识好歹!今天你是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,你以为戴上白玉梅你就能管事了?我们十三支分家齐火孤立你,看你管什么去!”
梅常洛故作好人一般冲过去拦住:“五爷消消火,有话好好说。”]
“黄毛小子干不了大事,咱们这正是火烧眉头的时候,谁乐意跟着一个毫无声望的人往死路上走?梅宗这次在江湖上可是闹了大笑话,宗主要是这幅德行,咱们只能分家了!”?
“对!要么分家过!要么重选宗主!反正他我不承认!”
砚青的眼眶红了,他悲伤的环视四周,默默的站了起来。
“你们都是...我爹最信任的亲人...”
“那你就别叫亲人难堪,好好说你又不听不是,听家里长辈的话,以后我们养着你,不会亏待你宗家血脉的。”
“你是嫡系长子,谁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,大家也要吃饭,这大锅饭你煮不了不能让大伙跟着挨饿吧?”
梅砚青在嘈杂的人声中沉默不语,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白玉梅指环,纯白干净,与昏黄的灯光格格不入。良久,他取下了白玉梅缓缓放到了桌上,落寞开口:
“我明白了,你们做主吧。”
没有抬头,不想观察那些贪婪的目光,梅砚青推开椅子默默穿过人群,紧抿着嘴唇独自朝门外走去。
梅常洛望着他的背影得意的勾起了嘴角,在众人的起哄下,戴上了白玉梅戒指,并宣布从此继任梅宗宗主之位。
满座皆大欢喜。